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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4-09-09 来源:大象出版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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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飞起来的村庄》,马慧娟 著,大象出版社,2024年3月

土地上从来都不缺故事。在土地上劳作的很多年,我都在思考农民的一生应该是什么样子?是一成不变的生活,还是一眼望到头的重复?拿起笔的农民,应该去作怎样的表达?看着远处的罗山,我想到的是老家西海固,以及在那里生活过的我的亲人们的过往。

西海固地处我国西部,曾经是国家最贫困的地区之一,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义为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。上世纪80年代初,党和国家为了历史性地解决西海固的贫困问题,让贫困地区群众过上好日子,开始实施易地搬迁工程,最初的试点就是我的老家——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泾源县。40多年过去,西海固地区参与易地搬迁的人口达120多万,而宁夏到目前人口也不过700多万。所以我一直觉得,易地搬迁是一件值得书写的大事。

去年,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李东华为我和大象出版社牵线搭桥,让我有机会参与“我的美丽乡村”丛书的创作。看到出版社约稿要求的时候,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易地搬迁这个大工程,移民前后村庄发生的变化是新时代山乡巨变的生动体现。前几年火遍大江南北的电视剧《山海情》,反映的就是这一巨变。

我曾想把老虎沟写得破烂和艰难,似乎这样才能衬出弘德村的新、新农村的美。西海固的贫困固然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事实,但这本书是给孩子看的,孩子的内心是纯粹的、天真烂漫的,他们不会因为日子艰难就不去发现和感受快乐。相反,他们一直在寻找快乐。所以,书里并没有太多关于苦难的描写,但匮乏无处不在。孩子们没有玩具,只能去玩泥巴,冬天铺着化肥袋子溜冰,闲暇时自己做陀螺。零食就更不用想了,嘴馋了就去嚼麦子,摘豆角,吃青杏……

搬迁的过程,也是孩子们成长的过程。经历了离别,经历了靠双手劳作去挣钱,然后买自己喜欢的滑板车、溜冰鞋,经历了植树,渐渐地,孩子们有了梦想的启迪和学习态度上的蜕变。而他们身后的村庄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无论是老虎沟还是弘德村,乃至红寺堡,都成了“我的美丽乡村”。这是一种乡愁的延续,也是一种对未来的念想。我们的乡愁并没有被割舍,而是通过“吊庄移民”这样的方式,从大山深处落户到了黄河岸边;我们的孩子不管在哪里,都是阳光乐观、友爱互助、积极努力的,这就是村庄的传统,是中华美德的延续,更是中国精神的力量源泉。

乡村全面振兴这个宏大主题对我来说,就是让乡村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有选择、有梦想地去生活。比如说,书中阿里的妈妈进了工厂,阿里的爸爸留在土地上养羊,阿里到学校读书,每个人都有了属于自己的路,并且有信心走好自己的路。我确定下来作品的主题后就开始动笔,过去的村庄和现在的村庄,就这样一起来到了眼前。我觉得,文学作品一方面是为了表达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记住。阿里和莹莹是书中的人物,我希望他们的童年和成长一直留在书中,也希望有更多的孩子能通过读这本书了解宁夏,了解我们生活的土地上发生过的故事,了解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国家战略。

《飞起来的村庄》是我这10年里的第七本书。在这本书里,我想表达的是——即使我们曾经有苦难,有艰辛,但苦难之中也有温情;我们缺乏物质,但绝不缺乏发现美的心灵与眼睛。我前面写过三本散文集、两本报告文学、一本小说。这本书是我创作的第一本儿童文学作品,它可能并不那么完美,但对我来说是一个新的尝试。

书摘选读:没有老虎的老虎沟

阿里是在苜蓿地里睡醒的,一睁眼,妈妈已经把半块地的苜蓿割倒了。

妈妈给阿里铺了一层厚厚的苜蓿,再铺上一个化肥袋子,捆了两捆苜蓿头对头立起来,给阿里遮挡六月的太阳。阿里就躺在松软的苜蓿上,闻着香甜的苜蓿花香睡了过去,黄色的蝴蝶落在阿里头顶的紫色苜蓿花上,扇动着翅膀尽情地嗅着花香。过了这个季节,再要看苜蓿花,又得是一个多月以后了。

睡醒的阿里揉着眼睛坐起来,妈妈面前的苜蓿一把一把地倒了下去,镰刀割在苜蓿的根部,发出“刺啦刺啦”沉闷的声响,这让阿里想到了妈妈给爸爸剃头的场景,剃刀剃在头发上,也是这个声音。妈妈也给阿里剃头,但没有这种声音,妈妈说,阿里的头发太软了。

对于阿里来说,妈妈的手无所不能:在家能做饭,能喂牛,能剃头,能缝衣服,能做鞋子;在外面能犁地,能撒种子,能割麦子,能把拉回家的苜蓿摞成一个圆房子。阿里带着小伙伴们捉迷藏的时候,最爱围着苜蓿垛子玩,钻进去,谁也找不着。

睡醒的阿里站起来,向妈妈走去。他们家的苜蓿地在老虎沟的山梁上,来地里的时候,妈妈本来不想领阿里,但奶奶说:“还是领上吧,山上空的,领上是个伴儿。”妈妈就把阿里背上来了苜蓿地,把两岁的莹莹留给了奶奶。阿里和妈妈走出去很远了,还听见莹莹在哭,阿里想,要是我,我就不哭。

一条山路把梯田从中间分开了,顺着山脊一直通到了山顶,左右两边种的不是麦子就是洋芋,太阳一出来首先照到的就是这些地,山上一起云就下雨,雨水也是最先到达这里。麦子已经开始抽穗,翠绿的麦芒儿你争我抢地探出脑袋,争相接受着太阳的洗礼。洋芋花像铃铛一样吊在枝蔓上,花梗是白色的,到花苞处就变成了紫色,等一开花,花边又是白色的,一根枝蔓上挂着十来个小花,煞是可爱。等再过一段时间,花败了,就挂上了指头肚肚大的绿色圆蛋蛋,就像还没有成熟的小番茄。阿里妈妈说,这是洋芋骚疙瘩,不能吃,但没说为啥不能吃。阿里曾经偷偷地摘了一颗,咬开舔了一下,又涩又麻,那一天吃啥都没味道,果然是不能吃啊。

等到了秋天,把洋芋一垄一垄地刨开,白白胖胖的洋芋就出来了,身上遍布针眼儿一样大小的蓝色的窝窝。妈妈说,这种洋芋叫“蓝眼窝”,面气大,产量高,耐储存,老虎沟的人都喜欢种这个品种。等新洋芋收了,妈妈就天天用“蓝眼窝”做各种吃的,阿里可喜欢了。

苜蓿地在山顶的坡地上,从村庄到这儿得走差不多半个小时,走了一半,阿里就要下来自己走,因为他听见妈妈的喘息声了,妈妈不光要背着他,还要背着吃的喝的,还要带着镰刀。妈妈转过身把阿里放下,阿里连忙迈着小腿自己开始爬坡,把妈妈远远地甩在后面,这样妈妈就不用想着背他了。

爬到山顶的时候,老虎沟就小了下去,眼前就开阔了起来,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向远处退去,最远、最高的那个山头挡住了视线,阿里问过妈妈,妈妈说,那是米缸山。阿里问,那里有米吗?阿里说的米,是地里的糜子碾的黄米,金灿灿的,熬成粥,可香了。妈妈说,没有的也不知道为啥叫米缸山。阿里想了想说,可能就那么一叫吧,咱们老虎沟也没有老虎啊。其实不光老虎沟没有老虎,周围叫杏树沟的地方没有杏树,叫银钱子沟的地方也没钱,叫大沟的地方沟也不大,就算这里以前有这些东西,现在也没了,所以,听听就算了。

妈妈说:“咱们老虎沟没有的东西多了,没有磨面的地方,没有商店,没有学校,你们过两年要念书也是个麻烦事。住在这里干啥都不方便,就算地里长成了庄稼,也拉不出去,变不成钱。你爷那会儿得了急病,连夜朝医院赶,等天亮到医院还是迟了,也不知道以前的人为啥要住到这么个地方来。”

妈妈絮叨地说着,阿里听得似懂非懂,妈妈抬头一看太阳已经老高了,赶紧把水和馒头给阿里放好,挥着镰刀开始割苜蓿。苜蓿是多年生草本植物,种一年,就能收割很多年,而且一年可以割三次。这是家里牛羊的点心,它们可喜欢吃了,但这些苜蓿割了可不会立马拿给它们吃,而是要晾干,等到了冬天牛羊才能享受上。这是今年的第一茬苜蓿,趁着天气好,要赶紧割了晾晒。

爷爷去世得早,奶奶要看莹莹,爸爸从春天就外出打工了,老虎沟的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只够家里吃,但家里还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,所以爸爸每年都会外出一段时间。妈妈哄莹莹的时候总是说爸爸出去挣钱了,挣上钱就回来了。爸爸不在的时候,地里的活都是妈妈一个人干,而且总是干不完,阿里总会想:爸爸为什么要去打工?可每次爸爸回来,会给他带很多老虎沟里见不到的东西,这也让他很开心,但看着妈妈辛苦,他又不希望爸爸出去打工。

就像这会儿,妈妈把自己侧着弯起来,左腿伸直在陡坡地里找寻支点,右腿蜷缩在怀里,一把一把地割着苜蓿,一脚一脚地向前挪,后背都被汗浸湿了,而这样的姿势,妈妈已经保持了几个小时。阿里找到水壶提上,向妈妈走去,妈妈回头看见阿里,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把苜蓿顺手朝一起堆了一下,招呼阿里坐在上面,她也坐下准备休息。

阿里没有坐,他把水壶递给妈妈,又跑去拿馒头,拿上馒头走的时候,脚下被苜蓿茬子钩了一下,一下子摔倒了,摔倒了又顺着地面滚了起来,馒头也跟着他开始翻滚。阿里并不惊慌,而是被突然的翻滚逗得大笑起来,地里铺满了妈妈割下来的苜蓿,就像在地上铺了地毯一样,苜蓿叶子从脸上划过,软软的,痒痒的,很舒服。妈妈飞奔而来,一把抄住了他,阿里抱着妈妈的脖子还在咯咯笑,妈妈看着他没事,也笑了起来,把他抱着放到苜蓿上坐下。馒头落在了一捆苜蓿旁边,妈妈三步并两步地去捡了回来,吹了吹上面沾着的草屑和土渣子,看着干净了就掰给阿里一半,阿里接过去啃了起来,妈妈也开始吃,还不时地给阿里拣一拣头上的草屑。

吃完馒头缓了一会儿,妈妈又去干活了,阿里也没闲着,他在地边捡拾起了蜗牛壳。蜗牛都不知道哪儿去了,把壳丢得到处都是,有的时间太久,一碰就碎成了渣渣,有的还很结实,一圈一圈的纹理清晰可见,甚至还有新的,壳的顶部闪着光泽。阿里就拿捡到的蜗牛壳自己玩“顶牛”的游戏,两只手捏着蜗牛壳,用凸起的顶部相互顶,哪个先破哪个就输了。这样的游戏阿里百玩不厌,自己玩了一会儿,还不忘挑些结实的装进兜里,他要带回家给莹莹玩。

很快,太阳跌到了米缸山的顶部,看着有点昏昏欲睡。妈妈扔下一把苜蓿,招呼阿里回家。娘儿俩高高兴兴地走在下坡路上,牛羊的叫唤声,女人们喊娃娃回家吃饭的招呼声,在一片炊烟袅袅的雾气中汇成一片,老虎沟又变大了。在家门口,莹莹端着碗坐在门槛上等着他们回家。妈妈说:“太阳上墙,娃娃找娘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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